■记者 陈 苏 本版图片由文化乌镇提供
从一个剧场到另一个剧场,从一场戏进入另一场戏,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乌镇戏剧节这场流动的盛宴,跨越重重界。
国外名导名团,国内名剧名演,佳作海海,戏剧跨越时空、文化与语言的界限,在乌镇相遇,与世界相连;戏剧与音乐,戏剧与文学,包罗万象,打破“戏剧空间”壁,乌镇海纳百川;观众和演员,明星和游客,芸芸平等,打破人与人的隔阂,没有不可能……
幕闭散场,狂欢暂歇,然热爱不止,风雨“如磐”,戏梦万千,“扶摇”万里。
穿越国界,乌镇链接世界
三个半小时,一方由五个家庭组成的社区、二十五个角色以及八场葬礼,来来往往,生活枯燥而乏味,他们渴望着“别处”的生活。有的人出走又回来,有的人念叨着要去瑞士,有的人从疗养院一次次逃离又被送回……离开,回归,每次死亡总是突然降临,他们在葬礼上重逢。
开幕大戏《我们走吧》在乌镇大剧院开场,拉开戏剧节的大幕。这是乌镇等待了七八年的克日什托夫·瓦里科夫斯基,当代欧洲最顶尖的前卫戏剧和歌剧导演之一。
也许你听不懂台词,或许也看不清字幕,但同样可以在众多人物充满矛盾的日常生活中,看到他们对远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平等降临在所有人身上的终结,在喜剧与死亡主题的张力中,探寻生存的意义。
人人之间各有高墙,鲁迅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共通。然而,戏剧却别有妙处,以独特的情绪共感,让观众穿越国界,触动人心,走入“别处”的人生,链接“别处”的世界。乌镇戏剧节不遗余力地为人们提供丰富的“粮食”,一场场世界名导名团的名剧受邀而来,今年乌镇24部特邀剧目的86场精彩演出,有13部海外前沿作品,佳作海海。
同样,也有一场场中国戏剧从这里走向世界。孟京辉在接受“江南周末”采访时说,乌镇是他的宝地,“有好多戏都是从乌镇走出国门,走向世界,跟国外交流。”他的《茶馆》正是在乌镇戏剧节首演时受邀参加阿维尼翁戏剧节的IN单元,这个戏剧节成立70多年来,第一次邀请华语戏剧参加IN单元。
为什么原来没有?黄磊接受“江南周末”专访时说,“因为以前没有窗口让大家看到,现在有了。乌镇戏剧节真的慢慢已经有了国际级的位置。”
武轶文最喜欢乌镇戏剧节的长街宴,“那天,我的导师和剧组小伙伴坐在一桌,我感觉我的两个世界链接了。”
这位第一次参加乌镇戏剧节,就带着原创戏剧《观》获得“青年竞演小镇奖”特别关注奖的年轻导演,由于多年留学,始终觉得出生成长的家乡与求学的海外,两个世界是断裂的,文化、语言、朋友,互不相干。然而那天,他们一起坐在长街宴的同一桌,“我把国外的导师介绍给我的好朋友,也把好朋友介绍给导师,中文和英文混杂,偶尔为他们做做翻译,那一刻,我看到两个世界沟通的可能了。”
许多参与乌镇戏剧节的人如武轶文一般,都非常喜欢长街宴。五湖四海,都在一桌,“乌镇戏剧节给了我们一个突然相遇的机会。”
跨越艺界,打破“戏剧空间”壁
北栅旧粮仓,红砖的厂房,线条硬朗的工业风格,看似随意却精心陈放的雕塑,独具哲思的装置,这个当代艺术的展厅。人们跟随“万尼亚舅舅”穿行于中国美院年轻艺术家们的作品之间,“万尼亚舅舅”“姐夫”“外甥女”“妈妈”暗流涌动的亲情,“万尼亚舅舅”“医生”“外甥女”“姐夫”“叶莲娜”彼此爱恨纠葛的爱情……契诃夫笔下的“戏梦人生”都如有实质地在眼前一一铺陈。
在这场“戏梦粮仓”里,观众可以根据剧情,选择跟随的角色在场域内来回移动,沉浸式看戏。
这就是今年乌镇戏剧节的新单元“戏梦粮仓”,这是一场戏剧与当代艺术的跨界对话和共创,创作者需要根据粮仓空间特质,与正在展出的“层叠的年轮”装置艺术互动,打破传统戏剧空间的边界。
其实,乌镇戏剧节一直在做跨界的尝试,FIRST影展带来“潜入洞穴之光”项目、“层叠的年轮”粮仓艺术展、以戏入香的拽马感官展……很多人到乌镇,会惊奇地发现,在乌镇戏剧节,不仅可以和戏剧相遇,还能遇见音乐、当代艺术、电影、非遗、香氛……世界各地的艺术家以丰富多彩的艺术形式,以千年古镇为画布,打造一场如梦如幻的艺术狂想,探索剧场之外的无限创意与可能,与观众共赴一场艺术与生活的狂欢。
正如赖声川所说,戏剧节的目的“就是让戏剧、美术、音乐、舞蹈越来越靠近”,黄磊希望乌镇像一条小船一样,“可以在艺术的河流上自由地漂荡”。
一条小船漂荡在乌镇灵水居,绿树成荫,在秋高气爽的午后,阳光正好,桥头船上,岸边码头,翠翠和傩送,爷爷和船总,天保和傩送,湘西《边城》那个茶峒小镇的爱恨情仇、悲欣交集,都被周黎明拉入这个江南水乡小镇的“戏剧空间”里。
“戏剧空间”的主持人周黎明,在这里排演了沈从文的《边城》。很多人被这个在灵水居上演的爱情故事所感动,“最大的功劳,当然是沈从文,第二个功劳是那个环境。在那个环境里面,翠翠跟爷爷,边说话边从观众身边走过,你马上就进入这个情境了,想象自己是山城的居民。”
“戏剧空间”是去年新增的单元,是由朗读衍生的戏剧沉浸式表演,三位主持人周黎明、黄舒骏、饶晓志,在不同的空间里,在戏剧表演与朗读的语境中,按照自己擅长的领域,形成各自独特的短剧。音乐制作人黄舒骏在《欲望号街车1933》中引入音乐剧的元素,文艺评论人周黎明注重《边城》文学文本的诠释,戏剧导演饶晓志排演的《哈姆雷特七七八八九九》更着重于戏剧与空间的探索。
为什么要特别强调空间?黄舒骏说,“我们希望这个剧不仅跟空间里的人、事、物互动,也跟空间互动。”
望津里花园餐厅是个半户外的餐厅,黄舒骏到了餐厅后,忽然想起,曾在这里吃过饭,在他的音乐剧中,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戏剧的空间。
一开场,女主角从户外走来,最后,他们也从这里离开,雨一直下,他们的身影汇入雨幕之间。“戏剧的空间是发散出去的,比想象的更为宽广,几乎可以说是跟天地融合在一起,天地流水小桥都在我们剧情的情境之内,这个尝试和在封闭式剧场里是不一样的展现形式。”
周黎明觉得,在传统剧场里演员是演员,观众是观众,在乌镇,常常感觉与剧场不同,打破了观演关系,也打破了戏剧跟生活的边界。他觉得这不仅仅是指戏剧节,平时,来到乌镇,也有很多汉服、古装的cosplay,“很多人觉得进了乌镇,就是在一个戏里面。你能隐隐感觉到我是里面的一分子,是戏里的一分子,这跟戏剧节有关,但比戏剧还要大。”
正是乌镇十多年的精心打造,给了人们一个整体的沉浸式体验,“如梦如幻如戏,在乌镇,不会出戏,整个乌镇就是个大舞台,观众跟演员之间的界限是消失了,模糊了。”
芸芸平等,没有不可能
坐着轮椅穿行于乌镇的小桥流水间,乐意剧团发起人孙妖妖记得,《逆转未来》在乌镇的第二场演出之后,她和剧团小伙伴们去北栅戏剧集市闲逛,有好多观众走过来说:“你们是《逆转未来》的演员吧?”跟我们打招呼,他们没有说我们是残障演员。
今年的乌镇戏剧节特邀剧目有一个“没有不可能”板块,唯一剧目是北京乐意剧团原创、公益演出的《逆转未来》。
这是国内第一部泛障别开放式残健融合戏剧,主创人员九成是残障人士,戏剧节发起人赖声川在今年戏剧节的新闻发布会上专门推荐了这部作品,“不是在寻求我们的任何同情,只是告诉你,他们也可以做一个很棒的作品”。
孙妖妖是患病率百万分之一的罕见病患者“镜面人”,曾被断言活不过三岁,“我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舞台。”
很多演员都和她说过一句话,作为残障者,虽然热爱戏剧,但这辈子都不可能登上舞台,如今站在乌镇戏剧节的舞台上,一个遥远的“不可能的梦”居然实现了。“在乌镇,观众大多都是戏迷,他们可能会站在更专业的角度,去评判我们的戏,这对我们来说,更平等、更尊重,不带任何怜悯来看这部戏。这其实是我们最想要的一种效果。”
当“孙妖妖们”以演员而不是残障者的身份登上乌镇戏剧节舞台的那一刻,“其实是跟自己的残障身份的和解”,在乌镇这个戏剧的乌托邦,去掉了残障的标签,大家因为戏,来看到我们,认可我们戏剧人的身份。在生活中,大家可能有不同障别的身份,来到乌镇戏剧节,只是一群热爱戏剧的勇敢追梦的年轻人。”
平等,是本届戏剧节期间,本报记者在采访中听到频率最高的词汇,在乌镇,人们跨越了一个个界限,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有人说,长街宴是很乌托邦的时刻,很平等很自由的状态,不管是观众还是演员,抑或是名导名团,都平等地坐在一桌;有人说,小镇对话就像赖声川所说,不是讲座,也不是论坛,是坐下来喝一杯茶,平等的对话与分享;有人说,乌镇长巷里,无论明星还是游客,大家都不做伪装,擦肩而过,是一种奇妙的相遇;有人说,乌镇处处是剧场,观众变成演员,演员也是观众,这种转换是一种美好……
乌镇一个午后的下午,阳光中带着秋季的清爽,乌镇戏剧节戏迷群群主Iris说起她和乌镇的12年的戏剧之约,她为戏迷们建了一个又一个微信群,黄磊也成了她群里的一个群友。
“在乌镇,我会想可以去做点什么,会有积极表达自己的感觉,觉得一切皆有可能。”就像她从黄磊的粉丝,到可以在乌镇戏剧节经常看到黄磊,再到可以在似水年华里和他们喝酒唱歌,“好像真的没有那种明星的距离感,大家打成一片,觉得在乌镇大家都是平等的。”
在这里,戏剧的梦想也变得没那么遥远。
Iris认识的一个广东的戏迷姐姐,开始到乌镇只是想放松一下,悠闲地喝喝咖啡,看看戏,一年又一年。她看到嘉年华演出这么精彩,就有做嘉年华项目的念头。从去年开始在广州组建了自己的团队,她今年带了两个剧过来。“我们戏迷群里还有几个参加过青年竞演的戏友。乌镇让我们觉得有无限的可能性,慢慢地变成了乌镇的一分子,戏剧的一分子,为戏剧节发光发热,去做自己想做的,可以做到的事情,将梦想中的可能变成现实。”
在武轶文看来,观众与舞台的相遇本身就是一种平等,“在我心中,理想戏剧可能是一种相遇,双方在一种平等的状态上对话,我有故事分享给你,也想知道你的感受。在乌镇,我感受到了这样的流动性,这就是一种美好的平等的证据。”
乌镇戏剧节就是“黄磊们”为戏剧人造的一个梦,“要有梦,要去造梦,要去逐梦”,正如黄磊所说,剧场是什么?剧场就是我们平等地坐在一个房间,望向同一个地方,“不管你是谁,都坐在这儿,不能说话,手机关静音,好好看戏。”
雨一直下,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玫瑰花藤缀满秋千,一袭白裙,提着皮箱,撑着油纸伞的女子,娉婷而来,走过一处处“戏剧空间”。
“年华似水匆匆一瞥,多少岁月轻描淡写”,那个“瞬间像永远”,这个“未来像从前”,仿佛回到那个“似水年华”的乌镇。
微风拂过,时光在此定格,乌镇就像一座无界的剧场,“视而不见别的美”,美好的画面停在这个如梦如幻如戏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