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亦倩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好雨似乎会挑选时间,对于好茶来说,同样也是。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山峦的新茶,会簪上亮闪闪的水珠,撩开雾蒙蒙的薄纱,用层层叠叠透亮的翠色告诉我们,春天来了。
在我心底,收藏着一抹盎然的绿色,每当春风吹拂,它便从远去的光阴中慢慢醒来,化为一汪裹着茶香的碧水,在温热的白瓷杯中轻轻荡漾,摇出波光无数。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假日,平素亲如姐妹的任同学回宁波鄞州区老家,我和同桌应邀同往。晃晃悠悠的绿皮小火车上,因为舍不得买卧铺,三个小姑娘在硬座上愣是挤了一宿,兴奋的心情亦起起伏伏了一夜。
到达宁波站,正是凌晨二点,整个城市沉浸在静寂之中。晨风沁着刺骨的凉,在三月的街头,我们紧紧依偎着,还是无法抵御寒气。任同学打开箱子,取了三件毛衣出来,街灯开始零星地亮起来,在晨曦里努力晕出橙色的光圈。
后来怎么到任同学的家,我已记不清,约莫是她表哥来接的,好像还坐了轮渡。我鲜活的记忆是,餐桌上一盆盆鲜掉眉毛的山里土菜,最让我念念不忘的,是一大碗咸肉雪菜炖笋,鲜嫩肥美的笋块甚是厚实饱满,浸泡在浓烈的肉汁中油油亮亮。任同学夹了一块大的给我,说道:“我爸大清早去山上挖的毛笋,这个时节的最赞,你尝尝。”我忙不迭地点头,包裹在雪菜中的笋,咸香中透着脆爽,入口惊艳又生出许多回味来,这是大山给予我们最初的欢喜。
吃过午饭,任同学笑盈盈地说:“春光正好,带你们上山采茶,好不好呀?”我们的眸光一下子点亮了,高呼一声,欢天喜地朝门外奔去。
所谓“好山好水出好茶”,我们从山脚缓缓往上爬,一路泉水淙淙、山峦如画。“雨晴风暖烟淡,天气正醺酣。山泼黛,水挼蓝,翠相搀。”眼前正是一幅绝美的春山图徐徐展开,与黄庭坚的词相映成趣。
云雾缭绕的山坡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圈圈排好队的茶树,舒展手臂,尽情迸发浓郁葱茏。一望无垠的绿随着暖风扑面而来,那绿是热烈且自由的,在阳光下越发鲜亮,漫山遍野披着淡雅的茶香,恰似身畔便是一整个春天。
已有数位采茶女在辛勤劳作了,她们背着竹篓,轻盈地在茶树间穿梭,纤纤巧手在绿叶中跳动,怡然自得如身着碧色罗裙的仙子,在无边的绿毯上翩翩起舞。山谷间,似乎回荡着一首悠扬的采茶舞曲:“溪水清清溪水长,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
我们也加入了采茶的行列,“现在采的是明前龙井茶,叶片紧实,茶芽细嫩,口感鲜爽回甘,我们通常要采摘的是一芽一叶初展。”任同学认真传授经验,她灵巧的手指似施加了魔法,一捏一提,一颗颗嫩芽带着指尖的温度,跳跃着落入竹篓。跟随着她的动作,我和同桌带着新奇与兴奋,弯下腰撸起袖子,手忙脚乱开始了新体验。阳光穿透云层,坠入绿波翻涌,金灿灿的光亮中,是我们一低头的温柔,掬起一捧清香四溢。
我摘了几片新芽放入口中细细咀嚼,清风拂过山岚,袅袅茶香中,我们轻拭额头的汗珠,相视而笑,脸上映着恣意飞扬的光芒。深吸一口沁人心脾的空气,这一刻,我醉了,在这翠绿欲滴的茶园。
那一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而我们正值青春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