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江南周末·南湖

向春而生

  

  ■高叶青

  

  乡下的老屋边搭建有两间辅助平房,一间是厨房,一间是羊棚。羊棚用水泥隔了挡板,分别养着一只猪、两只羊。

  妈妈把照顾羊的任务交给了我,并郑重许诺剪下羊毛或生下羊仔卖得的钱归我所有。这笔巨款,足以让我成为同学羡慕的对象和学校边上小书店、小卖部的常客。

  每年,墙角处的梧桐树叶开始片片飘落时,总有一位大胡子爷爷牵着一只公羊走进村庄,走进了羊棚,完成某种神秘的仪式。爸爸笑眯眯地喊爷爷喝茶,递过一个积满了茶渍的搪瓷杯,送老爷爷与羊离开时,还不忘塞给他几张一元的纸币。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羊妈妈的食量大增,肚皮吃得滚圆,性子也变得非常温顺,我一走进羊棚,“咩咩”的叫声也变得软绵绵的,我知道,割草量得增加了。

  好在,春天的田野里,万物生长,青草茂盛。我早就寻到一块秘密基地,大块抄割,塞满草篰后,用尽背、拉、拖的方式将笨重的草篰弄回家。等到第二筐装满后,便有了一小段惬意的时光。向毛球状的蒲公英种子吹一口气,寻见枯草丛里冒出的一根根茅针。剥开包裹的绿色外衣,里面是嫩嫩的白色的棉絮似的“肉”,吃进嘴里软软甜甜的,像是在吃棉花糖一样。

  没过多久,羊妈妈生下一只小羊仔,原先的羊仔,我不在家时,被人买走了。妈妈看着翘起嘴巴的我,递过一角、五角的几张纸币,安慰说,它有另外的任务。羊妈妈忙着看护新生的小宝,看不出母子分离于她有多难过。于是,我手里的纸币,被愉快地换成了连环画、零食。

  三年级那年,某日,我去厨房吃早饭时,听到妈妈在羊棚里大叫,爸爸跑了进去,我倚在门框边探过头:羊妈妈不停地在舔一团白色的小东西。

  “不是还有大半个月才生么,怎么早产了。”

  “时间没算好,早晓得在羊棚里填些稻草了。”

  听着爸妈的对话,我攥紧双手,盼望着像以前一样,羊妈妈舔着舔着,羊仔会颤抖着,发出虚弱的声音,还会颤颤悠悠地站起来。

  可是,地上白乎乎的柔弱成一团的小东西,没有一点反应。

  爸妈频频摇头,说,冻死了,没办法了。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实地面对死亡,一只小羊仔的死亡。我跑回房间,飞快地拿来一个橘色台灯,会发出暖光,可以焐手,心里默求它帮小羊仔焐暖,焐活。

  爸妈说没用了,我固执地让他们试一下。妈妈摆手催着我快去上学,看着快哭出来的我,还允诺说不会因此少了零花钱的。

  这句话,引发的难受、伤心、委屈一下子击垮了原本的防备,催生着我的眼泪汩汩地往外流。

  小羊仔被埋在了梧桐树下,又一年春天,羊妈妈发福了。我依旧上学、割草、喂羊、看羊生小羊、割草,遵循一个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的循环。

  多年以后,在一群中年人的聚会上,聊起了小时候乡村生活的经历,我举起左手的食指,展示着当年长长的割草史留下的光荣痕迹——十几条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疤。

  “嗐,谁身上没个伤啊疤的,人生不就是这么磕磕碰碰、跌跌撞撞地走过来的么。”边上,邻居老大哥说。

  (作者系医务工作者)

2025-03-14 4 4 嘉兴日报 content_240439.html 1 3 向春而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