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杭大运河的水自杭州而来,抵达嘉兴的第一站便是桐乡大麻镇。大麻镇历史悠久,“大麻”这一地名在南宋嘉泰年间编纂的《吴兴志》中便已出现,而且沿用至今,从未更改。“大麻”这一名称来源于大麻的母亲河——麻溪,相传麻姑仙子在大麻镇清池漾麻姑墩得道成仙,所以流经的河道称为“麻溪”,又因“麻溪”其中一段河道要大,故称“大麻溪”,后就将该地称为“大麻”。
历史上的大麻属于德清县,也是“三府四县”交界之地,这里的“三府”是杭州、嘉兴、湖州,“四县”则是仁和、海宁、崇德、德清。有明一代,得益于横贯大麻的京杭大运河的舟楫之利,大麻一地的社会、经济、文化快速发展,涌现了徐氏、金氏等因科举起家的地方望族,特别是大麻徐氏,尤为显赫。
不久之前,一方名为《明故曹孺人徐氏墓志铭》的墓志重新面世,墓志铭的主人——曹孺人徐氏便是明代礼部主事大麻人徐九龄的孙女,她的夫家曹氏则是苏州府吴江县的仕宦之家。明嘉靖二十一年(1542),时年三十五岁的曹徐氏病故,曹家延请南京兵部尚书张邦奇为她撰写墓志铭,并由名士文徵明以小楷书写,从中可见吴江曹家的门第显赫与曹家对徐氏的厚爱有加。历经四百多年的光阴,这方墓志的铭文依然清晰可辨,墓志铭开头写道:大麻徐氏,宗族甚众,富而好礼,簪缨代出,为德清巨族。
明代的大麻只不过是湖州府德清县金鹅乡十四都下面的一个村,而宁波籍尚书张邦奇在《明故曹孺人徐氏墓志铭》的开篇就写“大麻徐氏”,可见京杭大运河之畔的“大麻徐氏”在江南一带已经是颇具影响力的望族,无需说明“大麻村”隶属“湖州府德清县”了。同时,张邦奇笔下的“宗族甚众”“富而好礼”“簪缨代出”则是麻溪徐氏在明代的高度概括。
【宗族甚众】
今桐乡市大麻镇湘洋村的一条名叫“徐家场河”的小河边环绕着徐家场、川堂里、旧宅里、河南埭四个自然村,这里便是大麻徐氏的祖居地,徐氏的后人在此繁衍至今。而在徐家场以东数百米的贤德洪桥(俗称“鱼桥”)的铭文里就有“癸丑宝祐初元十一月五日东海徐□重建”,“宝祐”是宋理宗赵昀的第六个年号,“东海”则是大麻徐氏的郡望,从中可见徐氏在南宋时期已经在大麻繁衍生息。
徐九龄礼部同僚王云凤则在《黄鹤山恭慎寿藏记》一文中写道:“君先世自汴徙浙,居于德清之大麻溪。”徐九龄好友王华在《封礼部主事一诚徐公行状》一文中也写道:“先世居汴梁,宋南渡来徙湖之德清,宅于大麻溪上,世呼大麻徐氏。”这两则文字也与鱼桥的铭文相互呼应,大麻徐氏在宋室南渡之时迁入大麻,世居于此。
有明一代,大麻徐氏人口进一步繁衍。从今天徐家场河边分布的旧宅里、徐家场、川堂里、河南埭等徐姓村落名称可以推测,宋代大麻徐氏“宅于大麻溪上”的住处应为“旧宅里”,而后在漫长的岁月里扩散到其他几处。以《明故曹孺人徐氏墓志铭》里曹徐氏的祖父徐九龄为例,徐九龄有六个儿子,分别是徐元祯、徐元祥、徐元亨、徐元礼、徐元祉、徐元禄;到徐九龄去世之时,已经有九个孙子、四个曾孙。加上徐九思、徐九万等徐九龄同辈兄弟的儿孙,到张邦奇为曹徐氏撰写墓志铭的明嘉靖年间,大麻徐氏自然是“宗族甚众”。
曹孺人徐氏的父亲徐元礼入赘到吴江,从《明故曹孺人徐氏墓志铭》一文可知徐元礼在吴江的后人也姓徐,徐氏从湖州府德清县到苏州府吴江县,也为“宗族甚众”增加了一条佐证。
【簪缨代出】
大麻徐氏在南宋就能捐资修建桥梁,繁衍至明代,其实力更进一步。徐九龄的父亲徐廷规生活在明永乐至弘治年间,在徐廷规的少年时代,徐家就已经家资“饶足”,在继承父亲家产之后,徐廷规“日以治生为事,资产益丰硕。”明嘉靖年间,丁养浩在《明故尚书祠部主事徐公墓志铭》一文中写道:“公祖居邑之麻溪,族大而饶于财。”明万历十六年(1588),朱长春撰写的《徐母蔡太孺人行状》有“(徐氏)所营构居室,土木之盛甲于郡”的描述,说明大麻徐氏所居住的房屋的数量与规格在整个湖州府都是首屈一指的,从侧面交代了徐家的富裕。
有明一代,大麻徐氏不仅家境富裕,而且“富而好礼”。
大麻徐氏急公好义,乡梓情深。徐廷规不仅家庭富裕,而且乐善好施。每当碰到贫困不能赡养的人、遇到急事有困难的人、无力操办婚丧之事的人,徐廷规都施以援手;每当遇到修桥铺路等公家的事情,徐廷规都积极捐款;每当遇到饥荒之年,徐廷规都会拿出自己的积蓄赈灾救民。明天顺七年(1463)至天顺八年(1464),嘉湖一带盗贼四起,时常掠夺民众,徐廷规深入盗贼老巢,晓以大义,分析祸福,平定了盗匪之患,而且拒绝了官府的奖赏。
大麻徐氏重视教育,延请名师。明代,宁绍地区的私塾先生数量众多,而且富有才华,嘉湖地区的富家大族都喜欢聘请宁绍地区的塾师。早在明代初年,徐家已经聘请余姚儒士胡渊来家中教书。胡渊,字子登,浙江余姚人,明初儒士,官至江西布政使。
在胡渊离开徐家之后,徐家陆续聘请浙东名师,其中最著名的当数王华。王华,字德辉,号实庵,晚号海日翁,浙江余姚人,明成化十七年(1481)状元,官至南京吏部尚书。明成化七年(1471),徐廷规、徐廷矩延请王华来到湖州府德清县大麻村徐家,“教其诸子姓”,这一年王华二十五岁。明成化八年(1472),王华的儿子王守仁出生。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是有明一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学家、军事家,同治《湖州府志》、民国《德清县新志》都记载了幼年王阳明随父亲王华到大麻徐家读书的经历。
王华离开徐家之后,大麻徐氏与王华、王阳明的交往并没有中止。在明弘治九年(1496)农历五月,时任礼部主事的徐九龄遣仆人告诉王华父亲徐廷规去世,王华听闻之后便“出哭于寝门之外”,第二日“往哭于九龄”,第三日“华亦哭”,从中可见王华与大麻徐氏的感情之深,用王华自己的话说就是:“不可谓非深且久。”
王阳明对麻溪徐家也有感情。若干年后,青年时代的王阳明在回复某位长辈的信中写道:
别后三接手诲,知宾主相得为慰,可知孟吉既善友而未敬,复勤修之,士从此荡摩相观,学问之成也有日矣,益用喜跃!所喻徐宅姻事,足感寿卿先生之不鄙。但姚江去越城不二百里耳,祖母之心犹以为远。况麻溪又在五六百里之外耶,心非不愿,势不相能,如何,如何。见徐公,幸以此言为复。吾两家父祖相契且数十年,何假婚姻始为亲厚?因缘之不至固非人力所能为也。涵养有暇,努力文学,久处暂别可胜企望。侄守仁顿首。
王阳明的这封信件原稿现藏于北京荣宝斋,现称作《拒婚帖》。信中提及的“徐宅”便是大麻徐氏,“寿卿先生”则是王阳明父亲王华故交徐九龄。王阳明在信中说明徐、王两家有数十年的交情,不必用婚姻来增加感情。
徐九龄的儿子徐元礼则是王阳明的学生。明嘉靖十七年(1538)进士陆师道给徐元礼写过《余干丞徐君家传》一文,其中写道:“君自少好学强记,有大志,远受《易》于阳明先生,得其传,且闻性理之学,持论属文,雅为先生所称许。”
除胡渊、王华外,大麻徐氏塾师中知名者还有《明史》列传的黄玺、官至湖广巡抚的明代医学家王纶,他们在年轻的时候都被大麻徐氏选为私塾先生,从中可见大麻徐氏对教育的重视。
【富而好礼】
大麻徐氏在教育上的持续投入,造就了他们在科举上瞩目的成绩。据康熙《德清县志》记载,明代大麻徐氏共考取三位进士,他们是:明成化二年(1466)丙戌科进士徐九思、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丁未科进士徐九龄、明万历十七年(1589)己丑科进士徐之孟。
徐九思,字一卿,号一斋,明成化二年(1466)丙戌科进士,治《诗经》,官至南京通政司右通政,著有《一斋文集》,康熙《德清县志》列传。明成化元年(1465),徐九思参加乙酉科乡试,列浙江省第四名,其中《诗经》一门列浙江省第一名,徐家因此在大麻修建了一座桥以示纪念,这座桥也就是今天大麻镇区的“乡试桥”。
徐九龄,字寿卿,明成化二十三年(1487)丁未科进士,治《礼记》,官至礼部主事。
徐之孟,字养浩,明万历十七年(1589)己丑科进士,官至江西兵备道,康熙《德清县志》列传。徐之孟是举人徐九万玄孙,也是进士徐九龄、徐九思的侄玄孙。
据康熙《德清县志》记载,明代大麻徐氏有三人考取举人,他们分别是:明弘治十四年(1501)辛酉科举人徐九万、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壬子科举人徐子京、明天启七年(1627)丁卯科武举人徐梦郭。
徐九万,字汉卿,明弘治十四年(1501)辛酉科举人。徐九万长年居住在南京,并在应天府参加乡试中举,他同时也是明代著名政治家、军事家于谦的孙女婿。
徐子京,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壬子科举人,官至怀宁知县。
徐梦郭,明天启七年(1627)丁卯科武举人,官至易州守备。翻阅康熙《德清县志》,有明一代,德清一县有记载的武举人仅徐梦郭一人。
明代,除进士、举人以外,大麻徐氏还有二十多名贡生、监生,这些人中也有多人入仕做官,他们是:
徐来凤,徐九鼎子,明正德年间贡生,官至武清知县。
徐元礼,字孟嘉,号两溪,徐九龄子,明正德年间例贡生,官至余干县丞。
徐可久,明嘉靖年间贡生,官至泰州同知。
徐可立,明嘉靖年间贡生,官至石城知县。
徐子乔,明万历年间贡生,官至新城教谕。
徐之原,徐之孟弟,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贡生,官至武缘知县。
徐嗣褧,明天启年间贡生,官至廉州同知。
虽然大麻徐氏最大的官职只是南京通政司右通政,但徐家姻亲关系庞大,与忠肃公于谦家族、武进伯朱冕家族、太子太保倪岳家族、太子太保潘季驯家族等名门望族都是姻亲。而今,大麻还流传着大麻徐氏“三斗三升芝麻官”的传说,与四百多年前张邦奇笔下大麻徐氏的“簪缨代出”相互呼应。
1950年9月,原德清县大麻乡划入崇德县(1958年崇德县并入桐乡县),明代著名的“德清巨族”麻溪徐氏从此成为桐乡人文的一部分。由湖州德清到嘉兴桐乡,回顾大麻徐氏在明代的辉煌,也称得上是“嘉湖巨族”。
乙巳年初,乍暖还寒,笔者独自到湘洋村访旧,所见者仅有牌坊构件、元宝石等明代旧物遗存。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见笔者来看大麻徐氏旧物,摇着手用大麻土话说道:“老底子还有旗杆石,现在侪没了,侪没了。”其实除了这位老人所讲的旗杆石,康熙《德清县志》卷三《坊表》一节还记载了大麻徐氏的两座牌坊,文中写道:“大麻村:银台坊为右通政徐九思立,青云甲第坊为进士徐九龄立。”光阴荏苒,而今这两座牌坊也消逝在历史长河之中,再也难觅踪迹,只有徐家场河边的明代旧物静静地述说着大麻徐氏在明代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