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江南周末

表弟阿原

  

  ■姚孝平

  

  今年过年在几个亲戚家喝年酒时,我都没见到表弟阿原。年初三,我去二舅家拜年,顺便又去隔壁的小舅妈家看望。金黄的暖阳下,头发花白的小舅妈安静地扯着奶白的棉花。我朝屋里瞥了一眼,问:“怎么又不见阿原?”小舅妈随口说:“他忙得很,过年没假,天天上班。”

  小舅妈搬了把椅子给我,倒了些南瓜子在我手心,又娴熟地蹲下去,继续扯棉花。“阿原现在做啥工作?”我问。“他现在在一家——”刚开口,隔壁响起了孩子的喊叫声,我侧身一看,是二舅的曾孙女跑出来了。我慢悠悠嗑着瓜子,阳光温柔地铺陈开来。小舅妈喊她过来吃瓜子,她迟疑地看着棉花,嗲声嗲气问:“小爷爷(即阿原)呢?”

  我五个舅舅的十多个子女中,阿原年纪最小,他1990年出生,比我小八岁。我小舅也就是阿原的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那年,阿原才三岁,并不知道小舅妈的哭声、满屋的白布、敲打的声音对他意味着什么。

  遭逢剧变,小舅妈拖着12岁的表姐和3岁的表弟,断了收入来源,甚是可怜。心善又大方的母亲,把小舅妈叫到家,手把手教她做衣裳。阿原跟在小舅妈身边,他只会吵,把我家里的东西弄乱。小舅妈扑在缝纫机上学活,又得起身去呵斥他。长大后的阿原,瘦小,话少。

  阿原成长的时候,我也在学校读书,我和他见面次数并不多。我毕业回桐乡时,阿原在上初中,后来,他读了技校。许是都在未成年失去了父爱,年龄又最接近,阿原和我顶亲近,每次见面都和我说许多话。有一年去拜年,晚上下着雪,阿原便要我在他家过了夜,叫小舅妈又铺新棉絮又削苹果的。

  表姐在镇上开了家干洗店,阿原毕业后就去她店里帮忙,住那边。他做事挺认真,肯吃苦,肯学,就是不太善于和别人打交道,客户反映“老板娘的弟弟太闷了”。表姐心大,想做其他生意赚大钱,几年后就把干洗店交给了阿原,阿原就这样当了老板。

  结婚后的阿原,仿佛变了个人,话多了起来,在人多的场合不再拘束。阿原几次叫我去他新房玩,我没去,我俩只在酒席上碰面。他不喝酒,不喝饮料,喜欢吃海鲜。夫妻俩在酒席上吵吵闹闹地,像孩子。两人结婚六七年了,一直没孩子,小舅妈去帮着烧饭洗衣,过得倒也不错。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几年后阿原把干洗店转让了。

  小舅妈仔细把棉花从棉铃中扯出,她打算打一条八斤的棉被,让小夫妻俩在深秋时盖得再暖和些。小舅妈接着说:“阿原现在在羊毛衫厂发货,工资六千元,很辛苦。去年二月生了女儿后,阿原的老婆阿慧带孩子,我就回了乡下,做点农活,种些菜,摘了送去,省点菜钱。前年卖了旧房又买了套新的,每月还贷款三千元,还要养一辆车。生活压力大,阿原去年四月到一家快餐店做零工,端盘子,洗刷,18块钱一个钟头。下班了去,干到晚上十点半回家。他一个人要养活三张嘴,这个家靠他支撑。”

  “他回乡下吗?”我问。小舅妈回答:“难得来,不过有事叫他,他一定来。有一回,家里的煤气灶坏了,我打电话给他,他匆匆赶来修。等我从地里回来,车已经不见了,前后不到二十分钟。”

  印象中,这是我第一次一年之内都没见到阿原。从小老板到端盘子,表弟阿原现在打双份工,每天辛苦挣钱。在城里工作压力大,年轻人竞争激烈,面对身份转换,收入减少,文凭不高的阿原,没有沉沦,没有躺平,没有抱怨出身和环境,他努力奋斗,用瘦弱的身体挣孩子的奶粉钱、母亲的养老钱,供房养车。

  歌曲《爱拼才会赢》中有这样的歌词: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阿原出生时,这歌也许还没流行到农村,但他用行动诠释了“爱拼才会赢”的生活理念。

  “我已经一年多没看见阿原了。”我说。小舅妈抬头笑笑,说:“我也蛮久才见到一次。”我明白,阿原是我的表弟,是我面前这个坚强的农村妇女的儿子,更是一个新生命的父亲。

  阳光愈加浓烈了,晒得我脸发烫。蚕匾里的棉花,也闪着光,它们现在用力吸足热量,半年多后将抵达阿原粉红色的床上。

  (作者系嘉兴市作家协会会员)

  

2025-03-21 4 4 嘉兴日报 content_241330.html 1 3 表弟阿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