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雨洁
坐叔叔的顺风车回学校,车窗上有一道大大的裂缝,在经过隧道时,闪亮亮的。
大一上写作课时,老师提到有同学写开学时不愿回头看看校门外的父母。我那时也是,不愿回头——因为我不想让妈妈看见我流泪。我似乎从小就不被允许流泪,也不敢在她面前流泪。因为害怕她,所以我们的关系在我看来,一直很疏远。我们之间似乎有一道伤口,被割裂开来后又结痂了。
我喜欢眼泪。我从小学一年级就住校了,两个星期回一次家。那个时候接送都是奶奶周五十二点从家里坐公交出来,到家都已经是晚饭点了。小时候我写信跟妈妈说,看见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来接放学,我好羡慕啊。每次在校门口等公交车的时候,会有同学的妈妈认出我来,时间久了我学会了低头。我不愿意面对她们带着同情的眼神,不过也许那只是我自卑的伪装。
叔叔也在周一的早晨送过我,我坐在车里不愿意进校门,又流了眼泪。是我想叫他给我的作业签字,他到现在都不理解为什么我在那个时候不找我妈,还总是提起送我时的情景。我又总是在他提起时说,我不敢。说的时候,我还要努力克制自己酸酸的鼻子。是啊,我恐惧,我害怕,我总感觉小时候的她看我像一个累赘,好像是我给她带来了远嫁的痛苦,我只记得她吼我,不记得她爱我。
我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改变的,也许是初中?叛逆期的我开始大胆。也许是高中?在我写完信的三年后,她每周末都来接我放学,但也总要抱怨路上太远了,踩油门、刹车脚很酸。也许是我不愿回头的夏天,还没下车前,我看见她眼角的泪,但也倔强地走向我憧憬的自由,没有给她回应。纸巾只当作给高温擦汗。我总在流泪时,心里大喊,我可以原谅,但我永远不能释怀。可就是某一天的某一滴泪,我释怀了,就这样随心所欲地。我明白她的自私来源于缺乏安全感,而我是她远嫁在外地最亲近的人。
我知道她隐忍地又努力地、笨拙地让我感觉到母爱了。她会用我发给她很可爱的表情包回复我的微信,而不是简单的几个字。她会叫我不要哭,她说她现在都不哭了。她总会和别人炫耀我给她买的东西,我问她一个人住孤独吗?她说当然了。前年她过生日时因为蛋糕太贵了,说不要订了,因为店里生意不好,我看见她的泪了,我不想她失望。去年她生日,我和她生气,自己一个人出去吃饭,到家她躺在我房间,我看到手机日期才想起来日子。但她在我去的路上和我说,要开心,想去哪里玩给我钱。在家时,她总叫我陪陪她。
我不知道两个人的感情需要多少的羁绊,多少的泪,多少的爱。
我第一次不想离开家,第一次对她有不舍,她在慢慢依靠我,我终于在22岁可以在她面前毫无顾忌流眼泪了。其实不是,在送我上车前,我也没有在她面前哭,我知道一旦流了眼泪,就要流好多好多眼泪。我在努力学会爱我的家人了。
可我的爱就像丢了一张身份证,没办法修复玻璃的裂缝。但补办的话,也许勉强足够,也亮晶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