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烟雨楼

接桑苗

※年华

  

  ■姚孝平

  

  嘉兴桐乡是“丝绸之府”,养蚕卖茧一直是当地农民重要的收入来源。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家所在的农村,家家种桑养蚕。

  年刚过,春寒料峭,农民就开始热火朝天地接小桑苗了。接桑苗用到的材料是广秧和桑条,工具是桑剪、接桑刀、弹簧剪。广秧是桑树的幼体,细小,一般在集市上买,也可自己培育,用桑葚种。桑条就是桑树的枝条,用桑剪整根剪下,捆好拎到家。桑剪乌黑,厚重坚硬。接桑刀弯弯的,刀口锋利。弹簧剪短小灵活,像一条小鱼。

  记忆中,吃过中饭,春雨淅淅沥沥下着,屋外雾茫茫的。父亲拉出张宽大的春凳,摆在大门内,放上接桑刀、弹簧剪,将买来的一捆广秧解开,捧一把到春凳上,开始干活。母亲负责剪种条,用桑剪把桑条剪成十公分左右的小段,每段至少带一个“桑眼”,没桑眼的种条,嫁接以后不能发芽长大。

  广秧上半身灰色,下半身黄黄的,底部带须,像枝人参。父亲用弹簧剪斜着剪下广秧的下半身,上半身没啥用,晒干了当柴烧。最难的是削种条,父亲左手用力捏着一段种条,右手持接桑刀,移到种条上,猛地向下一削,把没有桑眼的一部分削掉,露出白色的“薄衣”。然后,慢慢修,把多余的皮削掉,种条尖上的皮也要修短。一般,削一个合格的种条只需四刀,每一刀干净利落。这里修修,那里补一刀的,往往质量不太好。最关键的是最初那一刀,讲究“稳、准、狠”,看似简单,没多年的功力,是下不好这一刀的。削的种条不是每一个都有用,有的只能作废。

  一切就绪,最后一步是将广秧嫁接到种条上,对齐形成层。用手轻轻捏开广秧,使韧皮部和木质部分离,把种条的尖插进两者中间,固定住。生手往往把皮弄破,或种条废了,或广秧被插破,或两者都作废。

  父亲和母亲就这样一坐一下午,低着头,忙手里的活,脚边放个收音机,似听非听。屋外的风雨声,屋内的收音机声,接桑苗发出的“滴滴”声,化成春耕前奏曲。桑苗要接一个多月,每天都重复,重复往往产生美好的记忆。我蹲在父亲脚边,跃跃欲试。父亲告诫我:“不要动,这是刀,很锋利,你看看就行。”

  桑苗接好,要扦到田里。那年,我大约六岁,跟着父母去田里扦桑苗。因为有的桑苗运送、扦插过程中,种条松动没用了,所以往往带着接桑刀和未削好的种条,现场制作。我手痒了,趁父母远去,拿起接桑刀削种条。忽然,一刀下去,划破了细嫩的手,鲜血直流,“哇”一声,响在空旷的田野。母亲奔过来,一把抱起我,撕下自己白衬衫的袖子,裹住我的血手,跑到赤脚医生吴德松家包扎。母亲抱着我,在急风中一路狂奔的情景,永远地留在我记忆中。

  桑苗扦下去,培上松泥,露出种条的桑眼,就会慢慢长大。等两个月,待四五月,种条变成了小桑树,底下的须变得粗壮。父亲用铲子一株株翻起,数好,捆扎好。第二天一早,捆到自行车上,晃晃悠悠骑到镇上,卖给收小桑树的门市部。

  一户农家,总要接几万株桑苗,可以卖几千块钱,在那个年代,是重要的经济来源。男人的烟酒钱、女人的菜钱、孩子的学费、老人的药费,都得用这一株株小桑苗换。接小桑苗成为桐乡农村一项传统产业,延续至今。村民小华说,今年一株小桑树可卖到“九角钱”,直听得旁边的几个老人瞪着眼睛咋舌——他们年轻时,在午后的春雨陪伴下,接过无数的小桑苗。当时,一株小桑树卖不到一毛,买一株广秧都要三分钱,辛苦培育一株小桑苗,只赚六分钱。但农民依然劲头十足,有户农家号称收成“三个七”——七担干菊花、七万斤鲜榨菜、七万株小桑树。这就算大户了,这“三个七”一脱手,就妥妥地万元进账啦。

2025-03-18 ※年华 4 4 嘉兴日报 content_240866.html 1 3 接桑苗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