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芳

　　1908年，单士厘终于来到圣马可广场。

　　她的心跳得剧烈，风回旋着过来拥抱她。那是吹过马可波罗的风呀！这阵风，吹了欧洲几个世纪，也把勇气、坚持与对未来的期许吹向她，允许她做一个热烈的长梦，一个横跨欧亚的越界之梦。

　　梦开始的地方，藏在单士厘的少女时光里。她出生于海宁，26岁那年，与湖州的钱恂结了婚。

　　她的丈夫随大臣薛福成出使，是第一批走出亚洲见识新世界的中国人。钱恂在看世界，她通过书信感受彼岸的风。英法诸国许多闻所未闻的事，随尺素越洋而来，吹过来的新风，让穿行在井台、灶台间的她莫名欢喜。

　　等待让时间过得很快，丈夫初次旅欧归来，描述“西洋景”时，把几个世纪前的旅行家马可·波罗介绍给她。这种“艳羡”对于一位困居斗室的小脚女子，意义非凡。数年后，钱恂再次从欧洲归来，把《马可·波罗游记》放在她的手里。苏州大石头巷里的时光变了。

　　微风轻轻吹拂，单士厘打开《马可·波罗游记》，她的视野迅速放大，远方一点点亮起来。

　　这本被称为“世界一大奇书”的游记，是人类文化交流的经典著作。书里的中国旅游纪实，兼及途经西亚、中亚和东南亚等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奇闻逸事，令她眼界洞开。作为欧洲人撰写的第一部详尽描绘中国历史、文化和艺术的作品，《马可·波罗游记》在16世纪诞生之时，即引起轰动。这部启蒙式作品，为欧洲人展示了全新的知识领域和视野，甚至引导了欧洲人文的广泛复兴。

　　从西到东，环球旅行，先驱者的历险成就了新世界的传奇。一个跨越历史文化和地理界限的故事，于她而言，却是畅游世界的种子。尽管那时的妇女走出家门都不容易。

　　她一边慢慢看“马哥”在中国各地包括西域、南海等地的见闻，一边翻开中国史书进行对照。细读外国旅行家笔下元大都的经济文化民情风俗，以及西安、开封、南京、镇江、扬州、苏州、杭州、福州、泉州等各大城市和商埠。当然，遥远的政事、战争、宫廷秘闻、节日活动等等，似乎更吸引这位饱读史书的才女。

　　生命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现在，还是先走近圣马可大教堂吧，这座伫立了1000多年的古老教堂，对于威尼斯而言意义非凡。尤其是教堂宝库里珍藏的那只单色陶罐，被称为“马可波罗罐”，来自遥远的东方，元代的器物，隔着长长的时间而熠熠闪光。

　　命运的安排永远会有奇妙的转折处。与马哥“结缘”20多年后，她竟然真的走进了老马的故乡——意大利的威尼斯。百余座岛，有川流不息的117条水道，是“桥城”，也是水上都市，河道纵横，以船当车。从河网密集的江南水乡而来，单士厘太熟悉小船行驶在小河的感觉了。威尼斯有美丽的运河，她从海宁出发同样要走古老的运河，历史总是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愿长久地停留在古今相依的呼吸里。

　　这位闺阁女子对国际旅行的念想，终于在地中海的风中化为现实场景。能够成为中国近代最早走出国门、记录世界的女子，单士厘对得起自己的才华和教养。

　　马可·波罗从威尼斯出发走世界，在中国为官16年；她一个小脚女子也从江南水乡走向世界，随夫出使各国近十年。跨越东西的异国生活体验的相似度，越过时空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心理距离。她确认了自己对马可·波罗的推崇:“所著书，言中国当时事，颇足参证，为西人谈华事者必读之书，推为东学第一人。”

　　跨过大洋，掠过长风，旅行产生的成果竟然能够改变世界。

　　虽然马可·波罗的中国之行及其游记，在中世纪时期的欧洲曾被当作“天方夜谭”，但随着其游记的风行，他对15世纪欧洲航海事业所起的推动作用无疑是巨大的。意大利的哥伦布、葡萄牙的达·伽马、鄂本笃，英国的卡勃特、安东尼·詹金森和约翰逊、马丁·罗比歇等众多的航海家、旅行家、探险家，都感受过这阵风。

　　一个人的旅行，托之于文字，竟然可以推动东西方文明交流，新时代由此到来。单士厘站在马哥的石像旁，认真思考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予亲履威尼斯之乡，访马哥之故居，瞻马哥之石像，即记游事，并记马哥父子叔侄来华之踪迹及行事大略”。

　　这位六百年前的“马哥”吸引她。撰写《马哥博罗事》专文，对自己的偶像进行了深入研究，认真考证，单士厘成为最早向中国介绍马可·波罗的女作家，并在马可·波罗研究史和中国早期传播史上居有一席之地。

　　作为首位以女性视角书写海外游记的旅行家，单士厘的作品是近代中国“睁眼看世界”浪潮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在她的笔下，马哥是“西方东学的第一人”，其视野随着对马哥的关注而深入世界范畴，东西文明史在她的文字里融汇。她随着“马哥”父子的行程在纸上的西亚游荡，埃及、耶路撒冷、亚美尼亚、蒙古……那些陌生而辽远的苍茫大地里驰骋。

　　她也在广阔的历史里远行，观波澜起伏，看争斗厮杀，国际眼光和理性思维在推波助澜。她的身边是浩荡长风，她的烂漫，属于宽阔无比的疆域。

　　（作者系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