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进喜

　　我们这一代人都已做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虽已子孙绕膝，还要帮助接送孩子上学，甚至拖地洗衣、买菜烧饭，忙得不亦乐乎。看着孙子辈长大，回家一声“爷爷”“奶奶”，骨头都酥了，辛劳却幸福。而我们的父辈大多进入了耄耋之年，不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就是在家请阿姨照顾。小辈在慢慢长大，老辈在悄然离去。

　　现在同学朋友相聚，聊到后来大家都说忙，不是忙小的，就是忙老的。看着小的慢慢长大、越来越懂事，开心；看见老的悄然老去、越来越衰弱，伤心。

　　前些天，相聚在小猪廊下喝茶，说起父辈的事，都是叹气。有位朋友说，他母亲90多岁了，住在ICU病房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着仪器，电子屏上闪现着不同的亮光和曲线。他母亲受着病痛的折磨，蜡黄的脸上双眼紧闭，床头上方的氧气瓶“咕噜、咕噜”冒着小泡，标志着生命还没走到尽头，他只有在看望时间静静地站在母亲身旁。终于有一天，他不忍心看着母亲受着“电刑”一般的煎熬，轻轻握住她的手，悄声说道：“娘啊，你如果想走的话，就放心地走吧。”没过多少时间，他母亲的手指从儿子手掌慢慢滑落，两滴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流过面颊。医生看到仪器上越来越平的信号和越来越低的数据，连忙问儿子：“还要抢救吗？”儿子摇了摇头。他知道，人到这个年纪、这种境况，再怎么抢救也是徒劳，只能对病人加重痛苦。他母亲平静安然地走了。母亲解脱了，他深深叹了口气，跪着对母亲磕了三个响头。

　　听了这样的讲述，另一位好友也说起了他丈母娘的状况。他的丈母娘90多岁了，不知何故突然发了高烧，急救车送到医院急诊抢救室。这个老太太现在也住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每天的治疗费也是惊人。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子”，他在尽半个儿子的孝心，每天按时去看望丈母娘。他问曾是校友的医生：老太太能抢救过来吗？医生说：我们只能尽力。他听懂了医生口中希望渺小的信息，所能做的就是每天陪妻子看望老人家。远在美国的舅哥打来越洋电话：“只要老娘还有一口气，就要给她治一分钟，绝不能放弃，费用全部我来承担。”这是一个家底殷实的儿子的孝心，他希望母亲能从死神手上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哪怕只是无知无觉地活着。

　　日复一日，朋友就这样每天准时在探望时间去看望他的岳母。看着老人家身上插满了管子。他知道，这些管子只要有一根拔去，她就可能永远停止了心跳。坚持是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听了朋友讲述，大家都沉默不语。

　　我在想，近百岁的老人身上插满了管子，脑子也没有任何意识。但子女是不会让护士拔去任何一根管子，医生也不敢做这样的决定。但这真的是儿子、女婿的一片孝心吗？在孝敬长辈、养儿防老的传统观念中，真的很难说得清，哪个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让我想起了科学家古道尔的故事。古道尔一生追求自由，他一直在寻找人生的意义。在104岁这一年，古道尔不小心摔了一跤，再也没能站起来，只能依靠24小时的陪护才能艰难地生活。他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他想自己是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了。在与儿女商量后，过完104岁生日的古道尔勇敢地选择了死亡。

　　我们也已慢慢老去，当老得躺在病床上不知白天黑夜地昏睡，当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和仪器，当无法言语甚至无法思考时，是全力抢救还是选择放弃？对我们自己而言就是重要抉择，对站在病床前的子女又何尝不是心灵煎熬，更是对生死之间的灵魂拷问！台湾作家琼瑶留下一纸“不要抢救”的遗书后“翩然离去”，固然有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倔强和潇洒，但到底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坦然的“自主告别”？

　　面对生死大事，是尊重患者意愿，还是恪守孝道？子女往往进退两难。但愿随着时代发展和观念进步，这个难题能得到更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