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江南周末

婴儿

  

  友人发来个笑脸,问我,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

  

  ■夏永军

  

  我问友人,是不是又和乖孙在玩耍?

  他顷刻发来了照片,小孩虎头虎脑的,在水泥场上玩扭扭车,他在旁边紧紧呵护着。

  他女儿嫁在省城,孕产后,老伴过去帮忙照料。平日里,他很清寂,周末厂里一放假,就赶往省城看外孙。过年前夕,老伴带着外孙先回来,他乐坏了,整日变着法子,逗外孙玩,几天下来,腰酸背疼,却乐此不疲。

  我说你好福气,年纪和我相仿,却早早做起了外公,含饴弄孙,好不快活,叫人眼馋。

  前几日,我坐在廊檐下晒太阳,邻居田娥大妈过来串门,见我儿子,笑着说好些日子不见,乔乔个长这么高了,有一米九了吧。我说,有的。

  她继续说,日脚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农忙时,整日站在生产组蚕舍前的米囤里,小手趴在米囤边沿,瞅着大人忙活。我还担心你踮起脚从米囤里摔出来。

  那时候大人要下地挣工分,家里没人照看我,娘只好将我放在蚕舍廊檐下米囤里,让挑谷回来的父亲看紧我。

  娘时常说,那时候生产组里,小孩当中数我最可怜,没人照看。不像其他小孩,家里劳力多,可以腾出人手照看,不会饿着、尿湿了身。

  姐姐爱往邻居屋子里钻,邻居家刚生了个小囡。吃中饭了,姐仍没回来,娘唤我去叫她。我跑到邻居家,看见小囡粉嘟嘟的,被姐抱在怀里,眯着眼,眼睫毛真好看,弯弯的,细细的,像月牙儿。

  婶拿出麦乳精,冲了两碗,犒劳我们,甜津津的,有一股好闻的奶香,还拿出了红枣、桂圆、荔枝。

  我俩去得更勤了,争抢着抱小囡。小囡似乎会认人,一到我手里,就啼哭开了,而被姐抱入怀里,她又像在娘怀里很享受。姐说你抱起来没耐性,要轻轻拍小囡的后背,她感觉舒服了,就不哭闹了。

  左邻右舍的囝囡们,在我和姐的频频照看下,渐渐学会了吃饭、走路。

  一年夏天,双抢时节,我戴着斗笠,从明观家屋门前走过。他买下了宽敞蚕舍两间屋子,改建后住了进去。河边槐树里蝉鸣叫得紧,这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我踮起脚尖,趴在窗户上往内张望,明观叔几个月大的儿子,正躺在床上啼哭。

  我对小囝嚷着,别哭,你娘快从田间回来了。

  小囝似乎没有听懂我话,哭得更急切了。我在屋外心急如焚,脸上热汗直往下淌,生怕他喉咙哭坏了。

  水泥场上晾晒着稻谷,几只麻雀被啼哭声惊跑后,又飞落了下来,啄食着,我将耥耙扔出去,麻雀扑地飞远了。

  小囝嘹亮的啼哭声,仿佛在唤我解救他。我急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仿佛屋内遁出一只黑色怪物,正向那张雕花木床迫近。

  窗台上搁着几只布鞋。我将手探入,摸索着,掏出了一把钥匙。房门打开了,我迅疾跨入,将小囝抱了起来。他被自己的汗水包裹着,小脸憋得通红。我擦去了他脸上的热汗、鼻涕,摇起了蒲扇,急忙往田野赶去。

  我来到田边,将小囝交给了婶。婶笑着在桑地里解开衣衫,给小囝喂起了奶。

  很多年后,娘还时常拿这事揶揄我,说小囝睡醒后,饿了都会哭,哭几声伤不着身子,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用不着找钥匙开门,将小囝抱到田间地头。我说那会儿看小囝哭得那么悲切,好久都不停歇,真是担心他会哭坏身子,蝉鸣叫久了还会停歇一下。他是哭给我听的,在唤我抱他。

  又过了好些年。腊月里,我在家里做作业,天阴沉沉的,刮起了西风。窗外传来了啼哭声,是东隔壁玉林叔半岁大的女儿在啼哭。

  我放下了笔,走了过去,隔着窗户,看见小囡躺在床里,大声啼哭。

  我猛地想起了多年前夏天,开门抱出小囝,便从门槛下搁着的砖块底,觅到了钥匙,不假思索地将小囡抱了出来,送到田野边,交给了婶。

  我时常想,自己总见不得囝囡啼哭,将来自己为人父,会不会也这样怜惜小孩,日夜将他捧在手心,不撒手。

  小儿出生后,娘立即进城帮忙照料。她似乎想着弥补当年对儿女照看不多,铆足了劲,细细呵护着孙子,忙着喂奶、换尿布,夜晚也贴身,常常半夜起来,总睡不安稳。多年下来,娘瘦脱了形。

  我也不用和谁争抢着抱小儿,他也不抗拒我,任由我亲他,耍他。我三天两头,和妻推着婴儿车,带他去海滨公园玩,在草坪上放纸鸢,用鹅卵石在沙地上堆出奇形怪状的动物,逗他笑。下雪了,天蒙蒙亮,弄醒他,父子俩在雪地里追逐,打雪仗,堆雪人。

  友人发来个笑脸,问我,你是不是很喜欢小孩?

  (作者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2024-09-13 4 4 嘉兴日报 content_220193.html 1 3 婴儿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