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怡
1912年12月8日，一个江南初冬的星期日，嘉兴气象甫新。
这天，一身蓝袍黑褂的褚辅成神采奕奕。他与计仰先、方於笥、沈一均及各界社会名流，在嘉兴火车站接到从上海过来的孙中山，一起前往东门外春波桥堍兰溪会馆，为孙中山举行欢迎大会。
在会馆高大的戏台上，站着褚辅成与孙中山两人。褚辅成致欢迎词，然后邀请孙中山为台下人群演讲。欢迎大会过后，褚辅成陪孙中山前往南湖游览，并在湖心岛上留下了流传至今的“公宴孙中山先生摄影于烟雨楼”合影照片。
褚辅成与孙中山相识于七年前的日本东京，32岁的褚辅成加入孙中山创立的同盟会。自此，褚辅成追随孙中山走上推翻清朝的革命道路。
这一对革命战友的友谊也并非一直平和融洽。在护法运动期间，褚辅成赞成联省自治，在总统选举的程序上与孙中山存在理念分歧。
1925年3月，孙中山去世，褚辅成悲痛之余，百感交集，提笔为这位革命先行者写下挽联：
国而忘家，公而忘私，革命亘四十年，愧附末光才廿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遗型传亿万世，管教主义奉三民。
言简意赅描述了这位在辛亥前后志同道合的同志，为革命理想奔走一生、天下为公的形象。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已长眠不醒。褚辅成回忆往昔矢志革命、推翻前清建立共和的历程，一位位故交旧友历历在目、浮现眼前。
作为同盟会浙江支部长的褚辅成，是浙江光复前的革命策划者和主要联络人。
1907年，鉴湖女侠秋瑾两次住进嘉兴南湖学堂，她与褚辅成、敖嘉熊等在放鹤洲夜商反清起义细节，无声流淌的鸳鸯湖水，为志士掩藏着惊天秘密。
南湖学堂由褚辅成创办，公开目的是引进新式教育、启发民智，同时暗中掩护革命活动。不少辛亥志士常以南湖学堂为联络处和碰头点，“深筹密策，首义始事”。
褚辅成在日本留学期间，就邀请好友、光复会会员田毓斧，协助管理南湖学堂的建设和校务工作。这位与褚家同住南门西米棚下的邻居，在1906年时，曾与褚辅成一起带领南湖学堂学生上街宣传抵制美货。1913年，褚辅成被袁世凯关入监狱，之后三年里，田毓斧帮忙照顾褚家老小，还把女儿许配给褚辅成长子褚凤章，革命战友成为儿女亲家。
在创办南湖学堂之前的1903年，褚辅成与田毓斧、敖嘉熊等，首先在嘉兴创办了革命组织“竞争体育会”，以便“吸收社会各阶层的青年，主要以能接受新思想者为合格者”，积极宣传革命思想。散尽家财为革命的辛亥志士敖嘉熊，也因此与褚辅成成为同志。
武昌起义爆发后，褚辅成与陈其美、朱瑞、王金发等积极策动光复杭州，同时与龚宝铨、方於笥、计仰先等一起，着手光复嘉兴。
1933年，褚辅成联合同乡陆初觉等发起捐款，在嘉兴天星湖公园建了七烈士纪念塔，让后人得以记住敖嘉熊、徐小波、龚宝铨、陈仲权、唐纪勋、王嘉祎、姚麟，以及为革命献出生命的仁人志士。
辛亥前后，褚辅成一直在杭州、嘉兴来回奔波活动，当年陈独秀也正在杭州，褚辅成就是在那个时候与陈独秀相识的。对启蒙运动和新文化新思想的共鸣，使两人成为知音好友。
1921年10月，褚辅成与邵力子前往陈独秀在上海法租界的住处看望老友，谁知被当天抓捕陈独秀后蹲守的巡捕拘捕。当时，陈独秀报了假名，还未被确认身份。结果褚辅成与邵力子一见陈独秀脱口而出“仲甫，怎么回事，一到你家就把我弄到这儿来了”，一句话让巡捕房知道抓到的就是陈独秀。
脱口而出的无心之失，令陈独秀的被捕情形复杂化，这让褚辅成十分抱歉。被释放后，他为营救陈独秀四处奔走，并亲自到巡捕房保释陈独秀，用实际行动向好友表示歉意。
同样是在1921年，心怀政治理想的褚辅成，与章太炎等一起，为“浙江自治方案”的拟定殚精竭虑。第二年7月，褚辅成又与章太炎等在上海发起成立“联省自治促进会”。
褚辅成终其一生担任院长的上海法学院，其前身上海法科大学，最初也是由他和章太炎等人共同发起创办的。
1927年，沈钧儒在褚辅成担任董事长的上海法科大学担任教务长。
沈钧儒的政治与革命生涯，与褚辅成有多年重合。在长期的政治组织和革命工作中，同为嘉兴人的褚辅成与沈钧儒，是互相支持、彼此信任的亲密战友。“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时，他俩同时被蒋介石逮捕拘押，但是两位斗士并未被恐怖威胁吓倒。
1946年6月23日，褚辅成与沈钧儒在抗战胜利后，再次回到家乡嘉兴。他俩携手同游南湖，褚辅成在湖心岛挥毫写下“分烟话雨”，浑厚遒劲的四字牌匾至今高悬于烟雨楼。
在抗战时期，一位名叫赵舒的缙云人，与褚辅成在携手保家卫国中结下深厚友谊。
褚辅成应邀到他举办的第四战区教职员学生训练班中演讲，鼓舞抗日士气。赵舒为此写下《与褚辅成等在唐市议论抗日感赋》，“杀敌男儿事，威加海内雄……河山重收拾，高唱满江红。”
抗战即将胜利之时，不及高唱满江红，褚辅成“拼一把老命”。1945年7月1日，72岁高龄的褚辅成与黄炎培、左舜生、章伯钧、傅斯年、冷遹等人，由重庆飞往延安，在五天的斡旋与参观中，受到中共领导人高规格接待。7月5日，褚辅成一行带着《中共代表与褚辅成、黄炎培等六参政员延安会谈记录》回到重庆，以期力阻国共冲突。
褚辅成的一生是以身许国的一生。
韩国独立运动领袖金九，也曾受褚辅成庇护，在因“虹口爆炸案”而被日军通缉的逃亡生涯中，由褚辅成安排先后在嘉兴和海盐避难。褚辅成因此义举，在1996年被韩国政府授予“大韩民国建国勋章”。
湖州人、辛亥同志、同盟会会员俞寰澄评价褚辅成“反北洋军阀、反贿选，慧老是无役不与”。邵力子为他写下挽联：
报国誓始终，每饭不忘真民主。立身重名节，盖棺还是老书生。
这正是褚辅成革命一生的写照。先生遗嘱也是他“以身许国，不事生计”的最好自白。
1912年，嘉兴各界欢迎孙中山先生，二排左三为褚辅成、左五为孙中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