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孝平
过去的农村,人畜共居。一个房屋,除了住人,还得垒鸡窝、砌猪棚、搭羊棚,供这些家禽家畜居住。这是农耕社会几千年来形成的面貌。
家畜中,农民和羊接触时间最长,感情最深。我们那个村上,家家户户养羊,再穷的人家也有一个羊棚,里面或卧或站着哪怕一头羊。
养羊是村里人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一头成年的羊,基本重八十来斤,价格在每斤十三元左右,就是一千来块钱。一般都养四五头甚至更多,一个羊棚一年可产出五六千元。小羊更贵。我家那时养着三头羊,冬天时,我在楼上忽然听到一阵“咩咩”的脆声,赶紧跑下来,爷爷已经蹲在羊棚前了。他笑眯眯地盯着看,三只米白色的小羊试图站立,又一下摔倒了,不停地叫,可爱极了。隔了两天,爷爷把其中一头背到镇上,卖给小贩。六七斤的小羊,每斤价格三十多元,供不应求。回到家,爷爷把捂得热乎乎的两百多元钱交给奶奶,奶奶割草的劲头更足了。
老人特别喜欢养羊,羊基本是老人在管理。养羊没有成本投入,吃的草是野生的,地里到处都是,不花钱。养鸡鸭吧,得喂粮食。又不像养猪,得先花钱买小猪。小羊都是自家的大羊生的,养大后再生小羊,周而复始。割草的任务落在老人肩上,他们觉得割草是轻便活。为防止雨天不能外出,平时就尽量多储存些草料,把鲜草晒成枯草,捆起来应急用。
后来,有的人家种了麦草,长得密密麻麻一大片,割起来方便。割完,过几天又长出一茬。
我读小学时,每天晚上喝完粥,就跟着父亲去羊棚前,喂草,看羊,听它们叫。有一次,父亲笑眯眯地对我说:“这头小羊就归你一个人管,你割草喂它,等羊养大了卖了钱,钱都归你。”我跳了起来。每天放学后,就抓过草篰直奔田野。
农民一般选择冬季卖羊。冬天地里的野草比较少,饲料成了问题;卖了羊,农民给孩子添点新衣服,准备年货。
农家的日常生活,和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时,在地里干活,突然听到附近有羊在咩咩叫,心里猛地一震,“哎呀!羊跑出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把羊往家里赶。这羊还不好赶,费了好大的力,喊村民帮忙,几个人围堵,羊群才最终走回了羊棚。有一阵,家里的生蛋鸡每天中午烧饭时咕咕地叫,就是寻不见一个蛋。灶脚边,柴房里,天井中,找遍了。一家人犯了愁。最后,奶奶提醒说:“羊棚上寻过没有?”大家都急忙奔到了羊棚前。羊本来安静地卧着,都立即站了起来,惶恐不安,心想:你们这么多人来干吗?我们今天可都乖乖待着呢。我顺着羊栏爬上去,上面扔着许多草团,靠近墙角的草团有些光亮,浅浅的,凹着。好家伙,一窝米白的鸡蛋!我喊了起来,下面七嘴八舌,羊咩咩地乱叫。
多年过去,农村发生了巨变,农民生活水平逐年改善,一些传统产业调整了,猪不养了,兔子不见了,黄瓜不种了,而羊群依然坚实地踩在羊棚里,咩咩的叫声越过无数个春夏秋冬,旋律从未改变。
尽管天天与羊打交道,但农民平时吃不到羊肉,只有遇到谁家有喜事,主家才会杀一头羊。最好选“花窠羊”(未生育的青年羊),羊肉一般红烧,切成均匀的块状,放大锅里煮许久。端上桌时,油光发亮,面上撒着碧绿的葱花。有肥的,有瘦的,有肥瘦相间的,大家站起身,一群筷子挤在一起乱舞。这边的羊肉偏甜口,老少咸宜。羊肉是冬天进补的佳品,温热滋补,饱腹感很强,吃上两大块,都不用吃下顿了。
冬至到,羊肉俏。桐乡地区,无论市区还是乡镇,羊肉面店里,食客总是络绎不绝。立冬和冬至这两天,人们都要吃点羊肉,哪怕是一碗羊肉面。暖了身,驱散了寒意,人们哈着热气,热烈地交谈,才是冬天应有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