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

　　大雪时分，冬阳和煦，冷也只冷在风里。坐地铁去良渚古城玩，途经杜甫村站，虽没走出，也不知村庄为何取了这么一个名字，但我想到了诗圣杜甫。

　　杜甫出生于“奉儒守官”之家，一生正值唐朝由盛而衰的转折。其现存的诗歌有1455首之多，且内容“浑涵汪茫，千汇万状”，艺术“沉郁顿挫”又“律切精深”，这千秋不败的诗史传奇，宛如一颗耀眼星辰，闪烁着永不消逝的光芒。“诗人以来，未有如子美者。”唐人元稹可谓切中肯綮。

　　冬至又如约而至，气温也到了冰点上下。

　　这个时候，自然不应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不应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也不应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理应叙一叙杜甫晚年所写篇什里的“冬至”，许是能穿越时空，跟着老杜信步漫游中唐时期的隆冬。

　　公元759年冬，为避饥荒，杜甫离开关中，携眷西行，投靠友人严武，并筑草堂于成都浣花溪畔，即“杜甫草堂”。因生活有了稍许的安定，诗人也就才情斐然、文思勃发，九年里吟诗近三百首。

　　其一：《小至》，诗曰：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刺绣五纹添弱线，吹葭六琯动浮灰。

　　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

　　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大历元年（766）冬至前一天，远在夔州的杜甫顾念起洛阳来，有感而发的八句七言，真是“气之动物，物之感人”。仅一个“催”字，就道出了律历相合、天人合一的阴阳更替；又一个“添”字，把日影长短与女红针针线线融在了一块，十足贴近生活，因白天日照，短，短到冬至；长，长到夏至。相传，黄帝时就有了“律吕调阳法”——通过律管和葭莩感知地气，使音律与二十四节气互为对应。冬至一到，阳气始发，于是，管里葭莩伴随黄钟之音自动飞出。此时，“报春使者”——蜡梅也耐寒含苞，暗香四溢，仿佛在呼应萌动的阳气。见如是似曾相识的景致，诗人不由叫孩儿斟满美酒，且要干尽这杯，在眷恋日常平凡中，对马上要到来的春天充满期盼与希冀。

　　其二：《冬至》，诗曰：

　　年年至日长为客，忽忽穷愁泥杀人。

　　江上形容吾独老，天边风俗自相亲。

　　杖藜雪后临丹壑，鸣玉朝来散紫宸。

　　心折此时无一寸，路迷何处见三秦。

　　大历二年（767）冬至，长年羁旅在外的杜甫，为抒怀弃官飘零——入川后度过的第九个冬至日，写下这首诗。实际上，唐代的冬至诗何其之多，比如，白居易的《邯郸冬至夜思家》，又比如，杜牧的《冬至日遇京使发寄舍弟》，一个是想家了，另一个则念及弟弟。何曾像老杜这样，人生有诸多无奈，在万里天涯的孤独衰老中，大雪天还拄着藜杖，站在满是丹枫的荒野岩壑上，遥想那刚散的早朝，那响动的佩玉，那紫宸殿的宫门……想想，杜诗之所以能成为诗史，许是因为诗歌都从他所经受的苦难中来，以及他所在的时代。

　　有说“冬至大如年，人间小团圆”，在这本该团圆的日子，如若入乡随俗，包包水饺，吃吃汤圆，一阵热乎之后，或许能回心转意。冬至夜漫长，感念再这么绵绵不绝，毕竟春天已在来的路上。

　　其三：《至后》，诗曰：

　　冬至至后日初长，远在剑南思洛阳。

　　青袍白马有何意，金谷铜驼非故乡。

　　梅花欲开不自觉，棣萼一别永相望。

　　愁极本凭诗遣兴，诗成吟咏转凄凉。

　　这诗虽说是《至后》，却赋在其一、其二的前面，也就是广德二年（764）。彼时，杜甫正效力于成都（剑南）严武那里，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冬至之后，即：一年中日最短而影最长的次日，老杜牵挂起了故乡。不得志的诗人触景生情，这一会儿念及家乡胜地风景，因遭安史之乱早已今非昔比；那一会儿又惦记一抹蜡黄、一些旧友，实在烦闷极了。原本打算写一写来消消愁的，没想到越写越愁绪满心头。

　　的确，冬至夜最长，而想的自然也就会多。

　　万古流云，麻纸留痕。一个漂泊在茫茫红尘中的诗人，有淡淡的乡愁与怀想，也在情理。杜甫那个时代距今已经遥远，可诗圣留下的脍炙经典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