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智慧

　　岁月不经念，一晃又一年。

　　时值岁末，很多久不联系的朋友，相互间走动又多了起来。寒暄聊得最多的一个话题——“今年，你过得怎样？”只是每一次，我的回答都出奇统一：“还好。”没有很不好，也没有很好，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还好”二字，最能妥帖概括这一年的光景——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千言万语最终归于一种温柔的接纳。

　　时间过得飞快，以前年轻时，总觉得三年五载便是一辈子，待步入中年才懂，十年八年也不过是指缝间的匆匆。回望这一年，日子在晨露中洗尽尘埃，又在落日里敛起余温。一年光景，好似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却又犹觉未尽——如一首未唱完的歌，余音悬在檐角的风铃上，风一吹便晃出细碎的回响。

　　这一年最笃定的坚持，是一直在用文字打捞时光的碎片。无论是日常琐事里的点滴感悟，还是好书页间的微光启迪，或者远方旅程的难忘印记，当指尖认真敲下键盘时，总能收获一份明朗、温和、平静的力量。有些文字见诸报端，更多则沉寂在备忘录里。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字，如寒夜里的零星灯火，在记忆的荒原里缀着些许光点，陪伴我走过朝朝暮暮。

　　若说这一年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实在是一件也想不起来。家人康健，生活平稳，日子在早出晚归中重复而忙碌着。工作依旧平淡，“卷不动，更躺不平”，没有升迁的惊喜，也没有跌落的惶惑，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不起波澜。减薪降酬的风声从年初传到年尾，能安稳到年终，已是件值得庆幸的事。翻看年初定下的雄心壮志——“自学备战司法考试”“重读四大名著”“自驾穿越318川藏线”……这些愿望，字迹依旧清晰可见，却至今还是停留在纸面上。也曾找过许多貌似站得住脚的借口：工作太忙、压力太大、花费太高……于是，年复一年，远方依旧在远方，向往依然只是向往。

　　可若说这一年全无所得，亦不尽然。那堆筹谋已久的图纸方案，终是排除万难，一件件得以落地变成现实；那段青藏高原的难忘旅程，任大西北的风穿过胸膛，让我亲眼见识了大美河山的波澜壮阔；那片老家拆迁后独自开垦的一亩三分菜地，凭着每个周末的打理种植，总能将我从城市包围中短暂抽离，打捞起沉甸甸的乡愁；还有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独自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让我慢慢学会与平凡的自己和解。

　　窗外飘起了久违的细雨，绵密阴冷，仿佛要洗去旧年的痕迹，却也透着一丝春的讯息。我忽然明白，过去的日子，已像书架最上层那排极少翻动、却落定了自身气息的旧书，路过，却不会停留。走过壮阔，终要回归平凡；往外走的每一步，亦是向内抵达本心的归途。那些看似虚度的光阴，那些没有结果的坚持，那些无人理解的偏好，那些平淡如水的日子，那一个个“还好”背后的从容与接纳，或许才是生命最本真的价值。

　　总习惯在岁末谈论远方，计划着出走、改变，甚至逃离。虽已过了少年憧憬的年纪，却终究无法免俗地希冀：未来的日子里，有书可读，有事可做，有人可念，有菜可摘，有风可吹……很简单的愿望，却也很踏实，像冬日里太阳晒过的棉被，盖在身上，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暖。于芸芸众生而言，偶尔抬眼看看窗外的风景，能坦然说出一句“还好”，便是最好的年景。

　　给自己续了一杯水，不烫，也不凉，恰好是身体最易接纳的温度。新的一年，不再执着于寻找旧年的答案——还好，便已是最好。

　　国画《水乡古镇》 叶红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