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青

　　某个时刻一到，322路公交车便从平湖市北环二路最西端的三友社区公交枢纽站起程。向兴平四路、昌盛路接连来两个左转弯，只不过三四分钟时间，就停靠在了乌桥村委会的公交站台。

　　我尾随老马上得车来，前后就座。322路公交车便又继续一路向西。

　　我与老马，尽管我现在的居所与他的老屋仅隔一条小河，又隔一片树林百米相望，但我认识他他却不认识我。大我20岁的老马是我从前一同事的老爸。四五十年前，他可是乡里专业的蚕桑干部。所以讲起蚕宝宝来，自然囗若悬河，滔滔不绝。也因此，他得了个“蚕宝宝”的雅号，当然，还因为退休几十年来他是村坊上的保养达人，整个人白白胖胖，很像快“上山”的蚕宝宝。

　　八十多岁的“蚕宝宝”腰板挺直，随身一个保温茶杯。现在几乎天天一大早乘322路公交车来乌桥老屋四邻晃悠，再在村老年活动室调一会儿嗓门，顺便瞧瞧“老屋里里外外被租客们折腾成啥样了”。这话刚才等车的时候，他已絮絮叨叨了好多遍。正午时分，也就是乘这班322路公交车，他就返回小镇，要上某棋牌室与老友们消遣。已成孤老的“蚕宝宝”几年前就已常住新丰镇上自己的产权套房，方便女儿就近照顾，反正他是副乡长待遇，退休金够用着呢。

　　冬至边午时的阳光斜斜地把温暖的手伸进公交车厢深处。空荡荡的车厢，没有了早晚时段熙熙攘攘的莘莘学子，这会儿只有我与“蚕宝宝”泛着些许空洞的言语声。“您儿子常回来看看哇？”我问。“他不来的，我常去他家里转转，东湖边，乘公交车十分钟，方便。你退休也十几年了吧？你大阿哥我经常碰面的……”可能是我戴口罩的缘故，“蚕宝宝”把我错认成另外一位村人了。

　　又过了三四分钟，杨庄村委会站上来三位老太太。其中一位精神头很足，一眼就能猜到她年轻时肯定特漂亮，而且热情能干。她先自我介绍：与身旁那位老太太上午“纸牌接龙”玩腻了，相约午后一起乘这大太阳日子，到镇上逛街去。然后便转身问后座的老太太去哪里，那老太太道：“我去镇上泡脚。”漂亮老太太立马警惕地追问：“是不是免费的？你千万不要上当！”

　　“我身上一分钱都不带的，他们骗不去。”貌似淳朴的后座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自信的狡黠。

　　漂亮老太太又问：“你几岁了？”

　　“八十三，你呢？”

　　“我八十二，我们两个正好羊牵猢狲，哈哈哈！”

　　她笑，一车人也跟着笑，笑声中322路公交车进入镇区。

　　望着这些萍水相逢精神矍铄的乡村老人，我想起几天前细雨蒙蒙的冬至日，与堂兄一起给从未谋面的爷爷奶奶迁坟。我爷爷奶奶殁了的时候，都只有五十多岁呢，我真替他们也替自己遗憾。

　　一过镇中学北大门左拐，民丰村委会站到了。我下车时，老马正与几位老太太聊得起劲。载着这些正颐养天年的耄耋老人，公交车仍继续一路向南行驶，它将爬过登云桥，穿过双龙路，定会向横港村委会东侧的黎林禅寺瞥上一眼。然后在镇医院门口靠一靠，在镇小学门口也靠一靠。再从嘉平快速路底下钻过，便又迎来那冬日阳光普照的一片片仍风光无限的田野，一座座仍绿树成荫的村庄。

　　322路公交车的终点是现属凤桥的千年古镇——新篁，那座远近闻名的千年古刹太平寺平时就安静地卧在小镇中央，一如北面新丰镇南的黎林禅寺般，盼着初一、十五香火鼎盛的日子，方圆十里正愁在家闲得发慌的老太太们，坐上这路乡村公交车，来凑一凑热闹。